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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二百七

   英宗

治平三年(丙午,一○六六)

 1 春正月壬申,翰林學士、給事中、知制誥范鎮為翰林侍讀學士、集賢殿修撰、知陳州。案宋史,鎮以草制誤,改侍讀學士,明年遷翰林,出知陳州。其改集賢殿修撰,知制誥,則在仁宗朝,此時鎮亦不兼給事中。與此互異。初,鎮草韓琦遷官制,稱引周公霍光[一],諫官呂誨駮之。於是琦表求去位,鎮批答曰:「周公不之魯,欲天下之一乎周。」上以鎮不當引聖人比宰相,其意謂琦去位,則謳歌獄訟不歸京師,欲罷鎮內職。執政因諭鎮令自請外,而有是命。或曰鎮與歐陽修雅相善,及議濮王追崇事,首忤修意[二],修乘間為上言:「鎮以周公待琦,則是以孺子待陛下也。」鎮坐此出。鎮元年閏五月罷學士,為侍讀。二年三月丙寅,復為學士。三年正月壬申,乃出。□□升劾鄧溫伯章有云:「范鎮草韓琦制詞云『史稱霍光,義形于主』,既以韓琦比霍光,則上當為昭帝矣。英宗深嫌之。鎮本無姦心,止以比琦失當,猶罷學士,出知陳州。」與此不同。當考。鎮集九十五卷有批答韓琦乞退第三表,實舉周公,恐升誤也。引霍光乃元年閏五月遷右揆制誥。案劾鄧溫伯當是孫升。

  上於制誥多親閱,有不中理,必使改之。嘗謂執政曰:「此人君謨訓,豈可褒貶失實也?」先是,知制誥韓維奏事便殿,嘗言:「人君好惡,當明見賞刑,以示天下,使人知所避就,則風俗可移。」又言:「聖賢思慮,不能全無過差,假如陛下誤有處分,改之則足以彰納善從諫之美。」及鎮補外,維言:「鎮誠有罪,自可明正典刑,若其所失止在文字,當函容以全近臣體貌。陛下前黜錢公輔,中外以為太重,今又出鎮,而衆莫知其所謂。臣恐自此各懷疑懼,莫敢為陛下盡忠者矣!」

 2 癸酉,契丹改國號曰大遼。案續綱目及宋史俱無「大」字。

 3 乙亥,宣徽南院使、武安節度使程戡卒[三]。戡守延州凡六年,比儕輩名習事,然無他智略,不為言者所與。初,覃恩蕃官例不序遷,用戡奏,始皆得遷。又言:「諸族首領、把截軍員、弓箭手人員皆犒設所不及,古之亂,或始于羊羹,可以為戒!首領有才武能立戰功者,願得召見,辟補為蕃官。」延州夾河為兩城,雉堞卑薄,嘗為夏賊攻圍,登九州臺下瞰城中。戡調兵夫大增築之,後以為利。橫山酋豪怨諒祚,欲以其屬叛[四],取靈、夏,來求兵為援。戡言:「豺虎非其相搏,則未易取也,癰疽非其自潰,則未易攻也。諒祚久悖慢當誅,宜乘此聽許,所謂以蠻夷攻蠻夷,中國之利也。」會帝不豫,大臣重生事,遂寢不報。自以年過七十,告老章凡十數上,上終弗聽,遣中使齎手詔問勞,賜茶藥黃金。乃再上章曰:「臣老,疾劇矣!高奴屯勁兵,為要地,豈養病所邪?」召還,至澄城[五]卒,贈太尉,諡康穆。或言戡折節交宦官閻士良,至令妻出見之。

 4 丙子,樞密副使呂公弼奏乞以南郊封贈三代恩,追贈亡子希仁一官。從之。實錄云二男一女,今從會要。回三代恩以授男女[六],蓋前此未有。當考。

 5 試將作監主簿祁元振卒。元振、焦人,太常少卿革之子,以父任授試銜,不肯仕[七]。聚書至萬餘卷,博覽多記,至於醫方陰陽之書,亦往往能知。廉靜寡欲,為鄉人所愛信。前後州將多薦者,特除守校書郎致仕。元振辭而乞追封其母,詔以母丁氏為昭德縣太君。卒年七十四,鄉人為請諡,亳州又奏其節行,乞賜號先生。不報。

 6 辛巳,端明殿學士兼龍圖閣學士、知徐州張方平為翰林學士承旨。

  初,上謂執政,學士獨王珪能為詔,餘多不稱職。因問方平文學如何?歐陽修對曰:「方平亦有文學,但挾邪不直。」曾公亮以為不聞其挾邪,趙㮣又以為無迹。故卒命之。上嘗問治道體要,方平以簡易誠明為對,上不覺前席曰:「朕昔奉朝請,望侍從大臣,以為皆天下選人,今而不然,聞學士之言,始知有人矣。」御史呂大防言:「竊聞參知政事趙㮣舉張方平、錢明逸,乞加超用[八]。傳播之初,實驚物聽。方平、明逸,皆以制策登科,早列侍從,不聞有嘉猷善狀著于時論,而出領事任,所至不治,豈足以謀謨廟堂之上,經綸天下之務哉?竊以㮣備位輔臣,與國一體,不能昌言公論,進賢退不肖,而牵於私舊,引非其人,失大臣憂國致君之道。伏望出臣此章,下㮣問狀,以懲不恪。」呂大防劾趙㮣,不得其時,因張方平召為翰林,附見此。

 7 翰林學士馮京修撰仁宗實錄。

 8 壬午,罷三司推勘官。初,詔三司舉京朝官一人專領推勘事,至是三司奏以為不便,罷之。然議者不以罷之為便也。嘉祐五年置。

 9 工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呂誨前後十一奏,乞依王珪等議,早定濮安懿王追崇典禮,皆不報,乞免臺職,亦不報。是月壬戌,案此月無壬戌日,此係追叙前月之事,以下干支皆牽連而書,緣罷呂誨等是壬午日事,故附於此月末耳。即與侍御史范純仁、太常博士監察御史裏行呂大防合奏曰:「豺狼當路,擊逐宜先,姦邪在朝,彈劾敢後?伏見參知政事歐陽修首開邪議,妄引經據,以枉道悅人主,以近利負先帝,欲累濮王以不正之號,將陷陛下于過舉之譏。朝論駭聞,天下失望。政典之所不赦,人神之所共棄。哀、桓之失既難施於聖朝,褒、猶之奸固難逃於公論,當屬吏議,以安衆意。至如宰臣韓琦,初不深慮,固欲飾非,傅會其辭,詿誤上聽。以至儒臣輯議,禮院講求,經義甚明,僉言無屈。自知己失,曾不開陳,大臣事君,詎當如是?公亮及㮣,備位政府,受國厚恩,苟且依違,未嘗辨正,此而不責,誰執其咎?臣等地居言職,勢不嘿全。請尚方之劍,雖古人所難;舉有國之刑,況典章猶在。伏請下修于理,及正琦等之罪,以謝中外。且議既不一,理難並立。昔師丹之說行,則董宏坐其罪,董宏之論勝,則師丹廢于家。臣等及修,豈可俱進?言不足用,願從竄責,上不辜陛下之任使,下不廢朝廷之職業,臣等之志足矣。」

 10戊辰,又奏:「自古人君之御天下,未嘗不以人心為本,得之則中才可免危亂,失之則賢智不能保其治安。故曰民猶水也,可以載舟,可以覆舟。人心之得失,可不慎哉?豈有備位大臣,與國同體,希合上意,內營己私,移過於人君,失望於天下?為臣之惡,孰重于此!伏維陛下紹膺大統,稱尊御極,生育之恩,理宜追厚。然當竢先帝祥禫既畢,陛下德澤已行,然後講求典禮,褒崇本親。況修博識古今,精習文史,明知師丹之議為正,董宏之說為邪,利誘其衷,神奪其鑒,廢三年不改之義,忘有死無貳之節。仁宗虞主始祔,陵土未乾,而遽開越禮之言,欲遵衰世之迹,致陛下外失四海臣庶之心,內違左右卿士之議,原修之罪,安得而赦!陛下自臨御以來,勵精為治,遇災而懼,則有周宣之風,至誠感神,則蹈虞舜之德。至於徽稱所加,卻而不受,皆前代難行之節,治朝可紀之政,推而行之,和氣可致。然而中外人情囂然不安者,良由邪說震驚,大議未定。今不正濮王之禮,則無以慰衆心,不罪首惡之臣,則無以清朝政。」

 11癸酉,又奏:「修備位政府,不能以古先哲王致治之術,開廣上意,發號施令,動合人心,使億兆之民,鼓舞神化。希意邀寵,倡為邪說,違禮亂法,不顧大義,將陷陛下于有過之地,而修方揚揚得志,自以為忠。及乎近臣集議,禮官討論,遷延經時,大議不決。而又牵合前代衰替之世所行繆迹,以飾姦言,拒塞正論,挾邪罔上,心實不忠。為臣如此,豈可以參國論哉?琦庇惡遂非,沮抑公議。公亮及㮣,依違其間,曾不辨正,亦非大臣輔弼之體。伏望聖慈奮然獨斷,將臣等前後章疏,付外施行,庶分邪正,以服天下。」

  誨等論列不已,而中書亦以劄子自辨于上曰:

    臣伏見朝廷議濮安懿王典禮,兩制、禮官請稱皇伯。中書之議,以為事體至大,理宜審慎,必合典故,方可施行。而皇伯之稱,考於經史,皆無所據。方欲下三省百官,博訪羣議,以求其當。陛下屈意,手詔中罷。而衆論紛然,至今不已。臣以為衆論雖多,其說不過有三:其一曰宜稱皇伯,是無稽之臆說也;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,是厚誣天人之言也;其三曰不當用漢宣、哀為法以干亂統紀者,是不原本末之論也。臣請為陛下條列而辨之。

    謹按儀禮喪服記曰:「為人後者,為其父母報[九]。」報者,齊衰,期也[一○],謂之降服。以明服可降,父母之名不可改也。又按開元開寶禮、國朝五服年月、喪服令,皆云:「為人後者[一一],為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」,蓋以恩莫重於所生,故父母之名不可改,義莫重於所繼,故寧抑而降其服。此聖人所制之禮,著於六經,以為萬世法者,是中書之議所據依也。若所謂稱皇伯者,考於六經無之,方今國朝見行典禮及律令皆無之,自三代之後,秦、漢以來,諸帝由藩邸入繼大統者,亦皆無之,可謂無稽之臆說矣。夫儀禮,聖人六經之文,開元禮者,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禮,開寶通禮者,聖宋百年所用之禮,五服年月及喪服令,亦皆祖宗累朝所定,方今天下共行之制。今議者皆棄而不用,直欲自用其無稽之臆說,此所以不可施行也。

    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,臣伏以上天降災,皆主人事[一二],故自古聖王[一三],逢災恐懼,多求闕政而修之,或自知過失而改悔之,庶幾以塞天譴。然皆須人事已著於下,則天譴乃形於上。今濮王之議,本因兩制、禮官違經棄禮,用其無根之臆說,欲定皇伯之稱。中書疑其未可施行,方考古今典禮,雖有明據,亦未敢自信而自專,更下外廷博議,而陛下遽詔中罷,欲使有司徐求典禮。是則臣下審重如此,人君謙讓如此,君臣不敢輕議妄舉,而天遽譴怒殺害人物,此臣所謂厚誣天也。議猶未決,仍罷不議,而便謂兩統二父以致天災者,厚誣人也。

    其三引漢宣、哀之事者,臣按漢書,宣帝父曰悼皇考,初稱親,諡悼,置奉邑、寢園而已。其後改皇考[一四],而立廟京師。皇考者,親之異名爾,皆子稱其父之名也。漢儒初不以為非也。自元帝以後,貢禹、韋玄成等始建毀廟之議,數十年間,毀立不一。至哀帝時,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議云:「親諡曰悼,裁置奉邑,皆應經義。」是不非宣帝稱史皇孫為親也。所為應經義者,即儀禮云「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」是也。惟其立廟京師,亂漢祖宗昭穆,故晏等以為兩統二父非禮,宜毀。定陶共王初但號共皇,立廟本國,師丹亦無所議,至其後立廟京師,欲去定陶,不繫以國,有進干漢統之漸,遂大非之。故師丹議云:「定陶共皇諡號已前定,議不復改。」而但論立廟京師為不可爾。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議,不尋漢臣所非者何事,此臣所謂不原本末也。中書之議,本謂稱皇伯無稽,而禮經有不改父母之義也,名號猶未定,故尊崇之禮皆未及議,而言事者便引漢去定陶國號立廟京師之事,厚誣朝廷,以為干亂大統,何其過論也。夫去國號而立廟京帥,以亂祖宗昭穆,此誠可非之事。若果為此議,宜乎指臣等為姦邪之臣,而人主有過舉之失矣。其如陛下之意未嘗及此,而中書亦初無此議,而言者不原本末,引漢世可非之事以為說,而外庭之臣又未嘗知朝廷本意何如,但見言事者云云[一五],遂以為欲加非禮干亂統紀[一六]信為然也,是以衆口一辭,紛不可止。言事者欲必遂皇伯無稽之說,牽引天災,恐迫人主,而中書守經執禮之議,乃指以為姦邪之言。朝廷以言事之臣,理當優容,不欲與之爭辨,而外庭羣論,又不可家至戶曉,是非之理不辨,上下之情不通,此所以呶呶不止。

    夫為人後者,既以所後為父矣,聖人又存其生父母者,非曲為之意也,蓋自有天地以來,未有無父而生之子也,既有父而生,則不可諱其所生矣。夫無子者得以宗子為後,是禮之所許,然安得無父而生之子以為後乎?此聖人所以不諱無子者立人之子以為後也,亦不諱為人後者有父而生,蓋不欺天,不誣人也。故為人後者,承其宗之重,任其子之事,而不復歸於本宗,其所生父母,亦不得往與其事。至於喪服,降而抑之,可以義斷。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,理不可易也,易之,誣天而誣人矣。子為父母服,謂之正服。出為人後者,為本生父母齊衰期[一七],謂之降服。又為所後父斬衰三年,謂之義服。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[一八],則濮安懿王為從祖父,反為小功,而濮安懿王夫人,是本生嫡母也,反為義服。自宗懿以下本生兄弟,於禮雖降,猶為大功。是禮之齊衰期,今反為小功,禮之正服,今反為義服,於本生父止服小功,於宗懿兄弟反服大功。此自古所以不稱所生父為伯叔者,稱之則典禮乖違,人倫錯亂如此也。

    伏惟陛下聰明睿聖,理無不燭。今衆人之議如彼,中書之議如此,必將從衆乎?則衆議不見其可;欲違衆乎?則自古為國未有違衆而能舉事者。臣願陛下霈然下詔[一九],明告中外,以皇伯無稽,決不可稱,而今所欲定者,正名號爾。至於立廟京師,干亂統紀之事,皆非朝廷本議,庶幾羣疑可釋。若知如此,而猶必稱皇伯,則雖孔、孟復生,不能為之辨矣。中書劄子必詳載,然後可見上所以不從臺諫之故。

  上意不能不嚮中書,然未即下詔也。執政乃相與密議[二○],欲令皇太后下手書尊濮安懿王為皇,夫人為后,皇帝稱親;又令上下詔謙讓不受尊號,但稱親,即園立廟,以示非上意,且欲為異日推崇之漸。

 12丙子,中書奏事垂拱殿,時韓琦以祠祭致齋,上特遣中使召與共議。既退,外間言濮王已議定稱皇,歐陽修手為詔草二通,一納上前。日中,太后果遣中使齎實封文書至中書,執政相視而笑。誨等聞之即奏:

    臣等自去秋以來,相繼論列中書不合建議加濮王非禮之號,不蒙開納。又於近日三次彈劾歐陽修首啟邪議,導諛人君,及韓琦、曾公亮、趙㮣等依違傅會,不早辨正,乞下有司議罪,亦未蒙付外施行。蓋由臣等才識淺陋,不能開悟聖心,早正典禮。又不能擊去姦惡,肅清朝綱。遂至大議久而不決,中外之人謗論洶洶。若安然尸祿,不自引罪,則上成陛下之失德,下隳臣等之職業。因繳納御史告敕,居家待罪,乞早賜黜責。

上以御寶封告敕,遣內侍陳守清趣誨等令赴臺供職。誨等以所言不用。雖受誥敕,猶居家待罪。

 13丁丑,中書奏事,上又遣中使召韓琦同議。即降敕稱準皇太后手書:「吾聞羣臣議請皇帝封崇濮安懿王,至今未見施行。吾再閱前史,乃知自有故事。濮安懿王、譙國太夫人王氏、襄國太夫人韓氏、仙遊縣君任氏,可令皇帝稱親,仍尊濮安懿王為濮安懿皇,譙國、襄國、仙遊並稱后。」又降敕稱上手詔:「朕面奉皇太后慈旨,巳降手書如前。朕以方承大統,懼德不勝,稱親之禮,謹遵慈訓,追崇之典,豈易克當。且欲以塋為園,即園立廟,俾王子孫主奉祠事,皇太后諒茲誠懇,即賜允從。」又詔濮安懿王子瀛州防禦使岐國公宗樸候服闋除節度觀察留後,改封濮國公,主奉濮王祀事。

  先是,龍圖閣直學士、兼侍講司馬光上言:「聞諸道路,未知信否。或言朝廷欲追尊濮安懿王為安懿皇,審或如此,竊恐不可。陛下既為仁宗後,于禮不得復顧私親。臣先時言之已熟,不敢復煩聖聽。今臣不知陛下之意,固欲追尊濮王者,欲以為榮邪?以為利耶?以為有益于濮王邪?前世有以旁支入繼追尊其父為皇者,自漢哀帝始。其後安帝、桓帝、靈帝亦為之。哀帝追尊其父定陶恭王為恭皇,今若追尊濮安懿皇,是正用哀帝之法也。陛下有堯、舜、禹、湯,不以為法,漢之昏主,安足以為榮乎?仁宗恩澤在人,淪于骨髓,海內之心所以歸附陛下者,為親受仁宗之命為之子也。今陛下既得天下,乃加尊號於濮王,海內聞之,孰不解體,又安足以為利乎?夫生育之恩,昊天罔極,誰能忘之?陛下不忘濮王之恩,在陛下之中心,不在此外飾虛名也。孝子愛親,則祭之以禮。今以非禮之虛名,加于濮王而祭之[二一],其于濮王果有何益乎?三者無一可,而陛下行之,此蓋政府一二臣自以嚮者建議之失,已負天下之重責,苟欲文過遂非,不顧于陛下之德有所虧損。陛下從而聽之,臣竊以為過矣。臣又聞政府之謀,欲託以皇太后手書,及不稱考而稱親,雖復巧飾百端,要之為負先帝之恩,虧陛下之義,違聖人之禮,失四海之心。政府之臣,祗能自欺,安得欺皇天上帝與天下之人乎?臣願陛下急罷此議,勿使流聞達於四方,則天下幸甚!臣今雖不為諫官,然嚮日已曾奏聞,身備近臣,遇國家有大得失,不敢不言也。」

  及是詔下,判太常寺呂公著上言:「竊以稱親之說,蓋漢宣時有司奏請史皇孫故事,按皇孫即宣帝所生之父,宣帝為昭帝後,是以兄孫遙繼祖統[二二],於漢家無兩考之嫌。史皇孫初無爵諡,有司奏請之,故始且稱親,其後既已立諡,只稱悼園,然則親字非所以為稱謂。且陛下以聖明之德,仁宗拔自旁支,入繼大統,雖天下三尺童子,皆知陛下濮王所生。今但建立園廟,以王子承祀,是於濮安懿王無絕父之義,於仁宗無兩考之嫌,可謂兼得之矣。其親字既稱謂難立,且義理不安,伏乞寢罷。」不報。詔百官議追崇典禮,諸王府侍講孫固曰:「禮可變,天性不可變。王宜稱親。」議未集,有詔罷議。孫固議據馮家神道碑及傅堯俞墓銘。皇太后手書,蓋中書用固議。

 14戊寅,呂誨等又奏:「臣竊思前敕三省集議,因皇太后手書切責大臣,遂罷集議。今有此命,始末相戾,羣情震駭,重以疑惑。就如皇太后意,欲濮邸稱皇、后,陛下當審其可否,以臣僚所議典禮,規正其事,豈可宣揚於外,而後形于謙讓。非獨彰詔書反汗之失,亦損陛下愛親之德矣。聞向者御史范純仁到中書,曾公亮、歐陽修、趙㮣皆言禁中商量,必使歷久可行。覩今日命下,誠知大臣之謀有素矣。蓋首議者欲變茲事,自外制中,苟逭深責,使天下怨謗歸於人主,今復貽於母后,得謂之忠乎?況濮王封大國,典禮終闕,前有權罷之旨,後有且欲之言,傳于四夷,人誰敢信?即園立廟[二三],皆非所宜,嗣子襲封,于體為允。臣等伏乞聖念俯順人情,更賜講求,以期至當[二四]。若不歸罪首議之人,天下疑惑,莫之能解,陛下至公之心,無以明辨。臣等杜門待罪,畏恐旁皇,唯冀宸慈早賜明斷。」

  純仁又獨奏:「皇太后自撤簾之後,深居九重,未嘗預聞外政,豈當復降詔令,有所建置?蓋是政府臣僚苟欲遂非掩過,不思朝廷禍亂之原。且三代以來,未嘗有母后詔令施於朝廷者。秦、漢以來,母后方預少主之政。自此權臣欲為非常之事,則必假母后之詔令以行其志,往往出於逼脅,而天下卒不知事由權臣。今陛下以長君臨御,于茲四年,萬幾之務,當出宸斷。內奉慈闈,惟宜竭仁孝之誠,盡四海之養而已。豈須更煩房闈之命,參紊國章,一開其端,弊原極大。異日為權臣矯託之地,甚非人主自安之計。伏望陛下深察臣言,追寢前詔。凡係濮王典禮,陛下自可采擇公議而行,何必用母后之命,施于長君之朝也?」韓琦見純仁奏,謂同列曰:「琦與希文,恩如兄弟,視純仁如子姪,乃忍如此相攻乎?」

  是日,閤門兩以詔諭誨等赴臺供職,誨等又奏:「臣等近彈奏輔臣,乞正大議,以雪君父之謗,欲清左右之姦。愚衷憤懣,陷于僭越,乃至繳還綸告,擅離官次,情雖愛君,罪實違法。伏蒙陛下貸其所犯,諭令就職,臣等徒荷陛下全度之恩,未見朝廷法制之正。今濮王典禮,雖去殊號,而首啟邪議之臣,未蒙顯責,中外猶以為惑,臣等何敢自止?伏乞檢會前奏,加罪首惡,以慰公論。如臣等擅納告去職,亦望施行,甘與罪人同誅,恥與姦臣並進。」

 15己卯,又奏:「今日事體與漢宣不同,當時太子與皇孫俱死于外,因其地葬之,故曰悼園。宣帝即位後八年,有司言父為士,子為天子,祭以天子,悼園宜稱尊號,曰皇考,立廟,因園為寢。後議者以為父為士,子為天子,祭以天子者,乃謂堯、舜、禹、湯、周文、漢高受命之君,非謂繼統為後者,皇考廟悼園,宜毀勿修,乃從其請。今濮王陪葬熙陵,列子孫之序,奉邑守衛,皆已嚴具。必別起園寢,增廣制度,當須改卜,易其靈窀。不唯熙陵隔絕,亦與潤王無別,顧其典禮,疑有未安。漢悼皇止一子,是為宣帝,雖承大宗,不絕小宗之祀,故建立寢廟,不為過矣。議者猶曰考廟悼園,宜毀勿修。蓋禮不踰閑,而當專意於昭帝也。況濮王嗣續衆多,本祀何闕?陛下專意於仁廟,而復顧於私親,示諸天下,其如公議何!竊原二詔之意,盡出首議之臣,全襲定陶之事[二五],遂追哀帝之迹。向言『權罷』,人皆竊笑,今曰『且欲』,誰其取信?衷誠接下,猶或違之,譎詭示人,何可久也!陛下獨不念先帝恩德,七廟威靈,陟降在庭,禍福所繫。臣雖甚戇,內實寒心。伏望聖慈先敦孝道,無惑邪說,黷亂典章。俯順人心,仰答天意,其園廟指揮,特行追罷,首議之臣,不可寬宥。慰安中外,茲為急務。臣等之罪,不敢苟避,早冀黜謫。」

 16庚辰,又奏:「臣等本以歐陽修首起邪說,詿誤聖心,韓琦等依違附會,不早辨正,累具彈奏,乞行朝典。近覩皇太后手書,追崇之典,兼用哀、桓衰世故事,乃與政府元議相符。中外之論,皆以為韓琦密與中官蘇利涉[二六]、高居簡往來交結,上惑母后,有此指揮。蓋欲歸過至尊,自揜其惡。賣弄之迹,欲蓋彌彰,欺君負國,乃敢如此。陛下知其不可,急降手詔,雖去殊號,然而尚許稱親。建議之罪,未正典刑。陛下縱以輔臣同議,勢難全責,而修為首惡,豈宜曲貸?凡人臣得罪君上,猶或可赦,修乃得罪祖宗,故無可赦之理。自來大臣有過,為憲司所劾,例皆闔門憂畏,拜章引咎,蓋權勢之臣,理當如是。今修氣貌揚揚,出入如故,又復巧作姦狀,熒惑中外。陛下聖鑒清明,觀修為人,稍失控御,何所不至?伏望特出聖斷,將修黜責。臣等亦有不合納誥去職之罪,亦乞一時施行,臣等雖死之日,猶生之年。臣等與修,理不兩立,修苟不黜,臣終無就職之理。」

  又奏:「外人皆言韓琦令高居簡、蘇利涉眩惑母后而降手書,陛下知其不可,亟頒手詔。其信否不可得而知爾,琦與內臣表裏矯託,以惑中外,為臣不忠,無大於是。臣以為忠于先帝之臣,必能忠于陛下,如琦與修,負違先帝,罔昧母后,豈得盡忠於陛下?宜審思明察,無貽悔于後也。乞以臣此章下百官共議歐陽修首惡、韓琦令高居簡等眩惑母后之罪。不然,天下之疑不能釋,君父之謗無以辨。」

 17辛巳,又奏:「手詔『稱親之禮,謹遵慈訓,追崇之禮,豈易克當。』固已見陛下守義徇公,審重之至也。然稱親之禮,殊為未安,羣口紛紛,不勝嗟憤。臣等竊詳太后手詔『稱親』之意,蓋用漢宣故事,欲行于今,乃與中書元建皇考之議,大體相依,此不免于兩統二父之失。所以議者喧然,皆謂母后手書,非出慈壽本意,皆建議之臣,眩惑交結,成就其謀,欲自掩其惡,而杜塞言者之口也。陛下繼承之始,與漢宣故事不同。漢宣之時,尚為有司所奏,禮為人後者為之子,謹請視孝昭所為,未有卻令大宗正統之母,追稱小宗所生為親者也。錯亂禮法,失其本意。若欲準漢宣故事,以濮王為親,則襄國已降,自當為母,於皇太后豈得安哉!恭惟陛下親受仁宗詔命而為之子,故先帝遺詔,誕告萬方,謂陛下為皇太子,即皇帝位,四夷諸夏,莫不共聞。今乃復稱濮王為親,則先帝治命之詔不行,而陛下繼體之義不一。況太后與政府大臣,並受先帝顧託,言猶在耳。永昭陵土未乾,止因一二姦臣之謀,遂忘而弗顧,陷兩宮于有過之地,使四方惑先帝遺詔,疑陛下過舉。移謳歌欣戴之心,為忠憤不平之氣,可不痛哉!萬一黠敵姦民,有以先帝遺詔為問,則執政大臣將何辭對之?然則,稱親之禮豈宜輕用?首議之臣安得不誅?臣等待罪於家,屢蒙詔旨促令供職,而踧踖未敢承命,以此故也。若必使臣等就職,則當合班廷爭,以救朝廷之失。雖陛下容納直言,為天下所聞,而臣等不能早悟明主之罪,益深重矣,豈可復居言路,為耳目之官哉?區區之心,有死無二,惟陛下留神聽納。」上令中書降劄子趣使赴臺供職,而誨等繳還劄子,并前後所奏九狀申中書,堅辭臺職。

  是日,詔避濮安懿王名下一字;置濮安懿王園令一人,以大使臣為之;募兵二百人,「奉園」為額,又令河南置柏子戶五十人;命帶御器械王世寧權發遣戶部判官張徽度濮安懿王園廟地圖。皆從中書所請也。呂公著言:「謹按禮文,七廟之諱,雖不及王天下,皆頒告天下。又晉尚書王彪之等議所生之諱,臣下不當迴避,當時以彪之議為當。今者輔弼奏請,蓋緣臣子之心以陛下未有謙抑之辭,竊恐四方後世不免譏議。臣愚欲乞特降詔旨,濮安懿王名下一字,唯上書奏事者并聽回改,餘公私文字不須避諱,庶與祖宗七廟諱小有差別。在于天下臣子,亦安敢犯者。」不從。

 18壬午,詔罷尚書省集議濮安懿王典禮。中書進呈呂誨等所申奏狀,上問執政當如何,韓琦對曰:「臣等忠邪,陛下所知。」歐陽修曰:「御史以為理難並立,若以臣等為有罪,即當留御史,若以臣等為無罪,則取聖旨。」上猶豫久之,乃令出御史。既而曰:「不宜責之太重也。」誨罷侍御史知雜事,以工部員外郎知蘄州;純仁以侍御史通判安州;大防落監察御史裏行,以太常博士知休寧縣。故事,知雜御史解官,皆有誥詞,時知制誥韓維當直,又兼領通進銀臺司門下封駮事,執政恐維繳詞頭,不肯草制及封駮敕命,遂徑以敕送呂誨等家,仍以累不遵稟聖旨赴臺供職為誨等罪。維言:「罷黜御史,事關政體,而不使有司預聞,紀綱之失,無甚于此。宜追還誨等敕命,由銀臺司,使臣得申議論以正官法。」又言:「誨等能審論守職,國之忠臣,計其用心,不過欲陛下盡如先王之法而止爾!士大夫貪固寵利,厚賞嚴罰,猶恐此風不變,而復內牽邪說,貶斥正人,自此陛下耳目益壅蔽矣。」又求對,極論其失,請追還前敕,令百官詳議以盡人情,復召誨等還任舊職,以全政體。皆不從。案宋史,誨等罷,維即以此言進諫,故執政恐其不肯草制,于情事似得其實。

  是日,詔翰林學士、知制誥、御史中丞、知雜,各舉御史兩人,以起居舍人、同知諫院傅堯俞兼侍御史知雜事。司馬光言:「人主患在不聞其過,人臣患在不能盡忠,是故忠直敢言之臣,國家之至寶也。夫以人主之尊,下臨羣臣,和顏色以求諫,重爵賞以勸人,羣臣猶畏懦而不敢進,又況憚之以威,懲之以刑,則嘉言何從而至哉?竊聞侍御史知雜事呂誨、侍御史范純仁、監察御史裏行呂大防因言濮王典禮事,盡被責降,中外聞之,無不駭愕。臣觀此三人,忠亮剛正,憂公忘家,求諸羣臣,罕見其比。今一旦以言事太切,盡從竄逐,臣竊為朝廷惜之。臣聞人君所以安榮者,莫大於得人心。今陛下徇政府一二人之情,違舉朝公議,尊崇濮王過於禮制。天下之人,已知陛下為仁宗後,志意不專,悵然失望。今又取言事之臣,羣輩逐之,臣恐累於聖德,所損不細。閭里之間,腹誹竊嘆者多矣。況純仁、大防,皆陛下簡拔於衆人之中,任以為耳目之臣,蓋取其忠直,非取其阿諛也。純仁、大防,亦欲竭誠盡節,以報陛下之知,故不敢附政府,侃然正論,今更以此獲罪,則陛下於羣臣之中,尚誰親哉?若使正直日退,阿諛日進,則陛下何以復知臣下之善惡,政事之得失?如此,殆非國家之福也!伏望聖慈亟令誨等還臺供職,則天下翕然皆歌陛下之聖明,雖禹之樂聞善言,湯之改過不吝,不是過矣[二七]。不則,且為之別改近地一官,亦可以少慰外人之心也。」呂公著言:「呂誨等以論事過當,並從降責。聞命之始,物論騰沸,皆云陛下自即位以來,納善從諫之風,未形於天下,今誨等又全臺被黜,竊恐義士鉗口,忠臣解體。且自古人君,納諫則興,拒諫則亡,興亡之機,不可不審。臣願陛下以天地之量,包荒含垢,特追誨等敕命,令依舊供職,則天下幸甚!」

 1 二月乙酉朔,白虹貫日。

 2 殿中丞蘇軾直史館。上在藩邸聞軾名,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,便授知制誥。韓琦曰:「蘇軾,遠大之器也,他日自當為天下用,在朝廷培養之,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,然後取而用之,則人人無復異詞。今驟用之,恐天下之士未必皆以為然,適足累之也。」上曰:「知制誥既未可與,修起居注可乎?」琦曰:「記注與制誥為鄰,未可遽授,不若於館閣中擇近上帖職與之,且近例當召試。」上曰:「未知其能否,故試。如蘇軾有不能耶?」琦言「不可」,乃試而命之。他日,歐陽修具以告軾,軾曰:「韓公待軾之意,乃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也。」

 3 庚寅,從知開封府沈遘之請,增置判官一員,以祠部員外郎、祕閣校理孫坦為之,專管勾使院諸案公事。開封府推、判官各二人,日力所給,兩軍獄訟而已。諸案多留滯為姦,及增置,人皆便焉。坦因條畫綱目凡四十九事為後法。坦,開封人也。

 4 丙申,知制誥韓維言:「準敕舉御史,緣臣近累奏乞追復呂誨等,所有舉御史敕未敢授。」詔閤門納敕中書。

 5 乙巳,潁王府翊善邵亢奏:「皇子潁王,天質早茂,婣媾及期。方陛下即位之初,而元嗣克家之日,推之於禮,莫重於斯。臣伏見國朝親王聘納,雖開寶通禮具有舊儀,而因循未嘗施行,至有敲門羊酒、鎮櫃錢銀,乃里巷常談,蓋薦紳所不道,行於聖朝,竊所未安。欲乞下太常禮院博考舊典,修撰潁王聘納儀範,其故事非禮者,悉罷之。」詔禮院詳定。禮院奏:「開寶通禮親王納妃,有納采、問名、納吉、納成、請期、親迎、同牢之禮,國朝未嘗用,今檢到國朝會要皇親婚會禮物數,請如會要故事。」從之。

 1 三月丁巳,賜羣臣御筵於諸園苑。

 2 己未,彗星晨見于壁[二八],長七尺許。本紀在庚申,今從實錄及本志。案宋史作晨見于室。

 3 辛酉,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傅堯俞、侍御史趙鼎趙瞻自契丹使歸,以嘗與呂誨言濮王事,家居待罪。而堯俞辭新除侍御史知雜事告牒不受[二九],稽首上前曰:「臣初建言在誨前,今誨等逐而臣獨進,不敢就職。」上數諭留堯俞等,堯俞等終求去,乃以堯俞知和州、鼎通判淄州、瞻通判汾州。瞻初以接伴契丹使對延和殿,謂上曰:「陛下為仁宗子,而濮王稱皇考,非典禮。」上曰:「卿嘗見朕欲以皇考事濮王乎?」瞻曰:「此大臣之議,陛下未嘗自言也。」上曰:「此中書過議耳!」瞻因請宣諭中書,上曰:「朕意已決,亦無庸宣諭也。」請宣諭中書,據傅堯俞、范祖禹所為瞻墓志、神道碑。

  司馬光言:「比蒙聖恩,宣諭濮王稱親事云:『此字朕本不欲稱[三○],假使只稱濮王與仙遊縣君,有何不可?』臣乃知陛下至公,初無過厚於私親之意,直為政府所誤[三一],以致外議紛紛,必謂旦夕下詔罷去親名[三二],其已出臺官,當別有除改,見在臺官亦優加撫諭,使之就職。今忽聞傅堯俞等三人相繼皆出,中外之人,無不驚愕。此蓋政府欲閉塞來者,使皆不敢言,然後得專秉大權,逞其胷臆。臣竊惟陛下春秋方壯,聖性欽明,而今日獨取拒諫之名,受孤恩之謗[三三],違天下之望,失人主之權,止於遂政府數人很心而已。不知於陛下有何所利而為之?臣不勝區區,深為陛下痛惜。伏望陛下勿復詢於政府,特發宸斷,召還堯俞等,下詔更不稱親,如此則可以立使天下憤懣之氣化為歡欣,誹謗之語更為謳歌矣。」不從。光遂奏請與堯俞等同責,且居家待罪。又奏:「陛下即位之年,臣已曾上疏預戒追尊之事。及過仁宗大祥,臣即與堯俞詣政府,白以為人後者不得顧私親之義。當兩制、禮官共詳定時[三四],臣又獨為衆人手撰奏章[三五]。若治其罪,臣當為首。其呂誨等係後來論列,既蒙譴逐,如臣者豈能容恕[三六]?縱陛下至仁,特加保庇,臣能不媿於心乎?」有詔促光赴經筵供職。光又奏:「臣與傅堯俞等七人同為臺諫官,共論典禮,凡堯俞等所坐,臣大約皆曾犯之[三七]。今堯俞等六人盡已外補,獨臣一人尚留闕下,使天下之人皆謂臣始則倡率衆人,共為正論,終則顧惜祿位,苟免刑章。臣雖至愚,麤惜名節,受此指目,何以為人?非徒如是而已,又使譏謗上流,謂國家行法有所偏頗[三八]。臣是用晝則忘餐,夕則忘寢,入則媿朝廷之士,出則慙道路之人,藐然一身,措之無地。伏望聖慈曲垂矜察,依臣前奏,早賜降黜。」凡四奏,卒不從。

  御史中丞彭思永上疏請正典禮,召還言事者,因自求罷。不許。思永以去年十月為中丞,方呂誨等爭論典禮,思永不應默。誨等既斥逐,而思永居位如故,則思永雖言之,必不力。本傳云:思永乞召還斥逐者六人及自求罷[三九],今且附見,當考。又御史臺記云:臺僚以濮議俱已被黜[四○],思永媕阿,不一言營救,議者醜之。案宋史載思永上疏極論濮王稱親之議,英宗感其切至,垂欲施行,而政府持之甚力,卒不果。據此,則不得謂媕阿不一言矣。

 4 壬戌,屯田員外郎、簽書江寧節度判官事孫昌齡為殿中侍御史,太常博士、監永豐倉郭源明為監察御史裏行。甲子,都官員外郎黃照為侍御史,太常博士蔣之奇為監察御史裏行。初,命王珪等舉官,已除昌齡及源明,而尚闕兩員。中書以珪等前所舉都官員外郎孔宗翰等七名進,而照中選。上又特批之奇與御史。歐陽修素厚之奇,之奇前舉制策不入等,嘗詣修盛言追崇濮王為是,深非范百祿所對,修因力薦之。既與照並命,之奇入對,上面諭曰:「朕鄉覽卿所對策甚善,而有司誤遺,故親有是除。」昌齡,晉陵人。照,江陵人。源明,勸子。之奇,宜興人,堂從子。宗翰,道輔子也。

 5 是日,納故宰相向敏中孫女為皇子潁王婦,封安國夫人。先是,禁中遣使泛至諸臣之家為王擇配,記室韓維奏:「王孝友聰明,動履法度,方嚮經學,以觀成德。今卜姓授室,其繫尤重,宜歷選勳望之家,精揀淑哲之媛,考古納采問名之義,以禮成之,不宜苟取色而已。」封安國夫人在辛未日,今并書。

 6 庚午,以彗出,避正殿、減常膳。上對樞臣,以彗為憂,胡宿請備邊。呂公弼曰:「彗非小變,不可不懼。陛下宜側身修德,以祇天戒,臣恐患不在邊也。」公弼傳。

 7 新除監察御史裏行郭源明奏免除命,乞追還呂誨等。詔聽源明免,以告牒納中書。

 8 辛未,手詔曰:「朕近奉皇太后慈旨,濮王令朕稱親,仍有追崇之命。朕惟漢史,宣帝本生父稱曰親,又諡曰悼,裁置奉邑,皆應經義,既有典故,遂遵慈訓,而不敢當追崇之典。朕又以上承仁考廟社之重,義不得兼奉私親,故但即園立廟,俾王子孫世襲濮國,自主祭祀。遠嫌有別,蓋欲為萬世法,豈皆權宜之舉哉?而臺官呂誨等,始者專執合稱皇伯追封大國之義,朕以本生之親改稱皇伯,歷考前世,並無典據,追封大國,則又禮無加爵之道。向自罷議之後,而誨等奏促不已,忿其未行,乃引漢哀帝去恭皇定陶之號,立廟京師,干亂正統之事,皆朝廷未嘗議及者,歷加誣詆,自比師丹,意欲搖動人情,眩惑衆聽,以至封還誥敕,擅不赴臺,明繳留中之奏於中書,錄傳訕上之文於都下。暨手詔之出,誨等則以稱親立廟皆為不當。朕覽誨等前疏,亦云生育之恩,禮宜追厚,俟祥禫既畢,然後講求典禮,褒崇本親。今乃反以稱親為非,前後之言,自相牴牾。傅堯俞等不顧義理,更相唱和,既撓權而示衆,復歸過以取名。朕姑務含容,屈於明憲,止命各以本官補外。尚慮搢紳之間,士民之衆,不詳本末,但惑傳聞,欲釋羣疑,理當申諭。宜令中書門下俾御史臺出牓朝堂,及進奏院遍牒告示,庶知朕意。」

 9 命左諫議大夫、天章閣待制兼侍講李受赴諫院供職。

 10癸酉,詔曰:「去秋以來,雨潦為沴,撫存賙濟,甫臻和平。今星躔生變,咎徵昭灼,撫躬以思,惄焉如疾。天威震動,戒在眇躬,洗心自新,宜自朕始。故避殿徹膳,夙夜惕厲。永惟四海之內,獄訟寃煩,調役頻冗,與夫鰥寡孤獨死亡貧苦,甚可傷也。轉運使、提點刑獄分行省察而矜恤之,利病大者悉以聞。庶仁恩家至,副朕寅畏之心焉。」

 11辛巳,彗昏見于昴,如太白,長丈有五尺。案宋史作晨見于昴。

 12壬午,孛于畢,如月。武康節度使、知相州李端愿上疏論政事,驛召賜對。端愿曰:「彗所以除舊布新也,今官冗士偽,費廣兵驕,非大更張不可塞異,如或不然,安知不有大掃除者乎?」

校勘記

 [一] 稱引周公霍光 「霍光」二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宋史全文卷一○上補。

 [二] 首忤修意 「意」字原脫,據同上二本、同上書及編年綱目備要卷一七補。

 [三] 武安節度使程戡卒 張方平樂全集卷三六程戡神道碑銘及宋史卷二九二程戡傳,「武安」俱作「安武」。又宋史卷八八地理志、卷一六八職官志均作「武安」,似以原刊為是。

 [四] 欲以其屬叛 「叛」下原衍一「者」字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宋史卷二九二程戡傳刪。

 [五] 至澄城 「澄」原作「鄧」,據樂全集卷三六程戡神道碑銘改。

 [六] 回三代恩以授男女 疑「回」為「因」之誤字。

 [七] 不肯仕 「仕」原作「任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改。

 [八] 乞加超用 「超」,宋本、宋撮要本均作「顯」。

 [九] 為其父母報 「報」原作「服」,據儀禮喪服及歐陽文忠公文集卷一二三劄子一首改。

 [一○]報者齊衰期也 「報者」二字原脫,據同上劄子補。

 [一一]為人後者 此四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劄子補。

 [一二]皆主人事 「主人」原作「人主」,據同上劄子乙正。

 [一三]故自古聖王 「王」原作「人」,據同上劄子改。

 [一四]其後改皇考 按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劄子,「改」字下均有「親稱」二字。

 [一五]言事者云云 「者」字原脫,據同上劄子補。

 [一六]遂以為欲加非禮干亂統紀 「欲加」二字原脫,據同上二本及同上劄子補。

 [一七]為本生父母齊衰期 「期」字原脫,據同上劄子及下文補。

 [一八]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 「父」下原衍「母」字,據同上劄子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刪。

 [一九]臣願陛下霈然下詔 「霈」原作「渙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劄子改。

 [二○]執政乃相與密議 「密」原作「審」,據同上二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、宋史全文卷一○上改。

 [二一]加于濮王而祭之 「而」字原脫,據同上二本及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三五論安懿皇劄子補。

 [二二]是以兄孫遙繼祖統 「遙」原作「還」,據同上二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改。

 [二三]即園立廟 「園」原作「國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編年綱目備要卷一七改。

 [二四]以期至當 「期」原作「明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改。

 [二五]全襲定陶之事 「全」原作「令」,據同上二本改。

 [二六]蘇利涉 「涉」原作「陟」,據同上二本及宋史卷四六八蘇利涉傳改。下同。

 [二七]不是過矣 「是」,同上二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、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三五留呂誨等劄子均作「足」。

 [二八]彗星晨見于壁 「壁」原作「璧」,據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宋史全文卷一○上改。

 [二九]而堯俞辭新除侍御史知雜事告牒不受 「辭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書補。

 [三○]此字朕本不欲稱 「本」字原脫,據宋撮要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、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三五留傅堯俞等劄子補。

 [三一]直為政府所誤 「直」原作「真」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同上二書改。

 [三二]必謂旦夕下詔罷去親名 「謂」原作「欲」,據同上二本及同上二書改。

 [三三]受孤恩之謗 「孤」原作「辜」,據同上二本及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三五留傅堯俞等劄子改。

 [三四]當兩制禮官共詳定時 「定」字原脫,據同上二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、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三五居家第三劄子補。

 [三五]臣又獨為衆人手撰奏章 「章」,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二書均作「草」。

 [三六]如臣者豈能容恕 「能」,宋本、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二書均作「宜」。

 [三七]臣大約皆曾犯之 「皆」原作「昔」,據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三五居家第四劄子改。

 [三八]謂國家行法有所偏頗 「行」原作「刑」,據宋撮要本、閣本及同上書改。

 [三九]思永乞召還斥逐者六人及自求罷 「召」字原脫,據宋本、宋撮要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五五濮議補。

 [四○]臺僚以濮議俱已被黜 「以」字原脫,據同上二本及同上書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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